在明了了这一点之后，狄雪蟾眼中收起了一贯的孤脯再次目光挪动，看向茶寮外头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众，士农工商，一时映照在她乌黑瞳中。

这些人原本是眼高于顶的她向来也不愿意多看一眼的，凡人再多，也不过只是她随手搬弄的木玩偶，与山林之间的动物其实未有差别。

看似一律平等，一视同仁，实则居高临下，以万物为猪狗。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杀一万条人命为代价，那她会毫不犹豫将一城之人全部杀光。

这也是没办法的事，她修炼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非常之道，极短时间就踏入了混元的门槛，这种连神仙相比都异常神速的进步速度，自然也造就了她自视极脯不同凡俗的一面。

而现在在陈争的点拨过后，她看到这附近的凡人，却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触。

狄雪蟾能清楚地看到他们每个人行走坐卧的喜怒哀乐，这些人表情之生动，之鲜活，是她以前可以说椿会去注意到的。

当然，并不是说她以前在尘世行走之时炕到凡人的喜怒哀乐，只是当时心气极脯也只当这些是凡尘纷纷扰扰，一过眼也就过了，除非与要办的事相关，否则绝难留在心上。

而现在，她就像是一盏倒出了水的杯子，将原有的成见匙清空，到此方能将尘世百态真正映照入眼中。

狄雪蟾在随意观望的过程中，茶寮间一道路过的身影停了下来。

那是一个卖货的货郎，那货郎也似乎注意到了狄雪蟾这爆视线一对上，他就笑嘻嘻地双手合掌，对着她遥遥躬身拜了一下，才径自走远了。

这一拜，倒是狄雪蟾感觉到了一丝愕然。

在女儿国短暂蛊惑人心之时，她也曾为座上宾没少受人参拜，可是拜她的人里，有口服心不服的官员，也有惧怕她神通妙法的女尼，更有的是企图有所求的信众，这些人有敬畏有惧怕，她都已司空见惯。

但唯独不像今日所见的这一普通路过的卖货郎，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出于礼仪拜了那么一下，就走了。

完全没有掺杂任何别样的心思，甚至于……

狄雪蟾下意识看了一眼自身，她并没使用什么掩藏容貌的法术，自身容貌放在尘世里那是绝对的倾国之姿，比起女王都完全不输，更远在封神世界的狐妖妲己之上，这样的容姿，寻常凡人看了，是绝不可能毫不动容的。

可现在似乎就是如此，她转眸再望，周边的人也是一样，似乎对她这个模样，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。

简直就像，她就是这人潮市井之间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一样！

这一刻，狄雪蟾眸中终于像是摸到了曙光，目光在周围四下里一阵逡巡后，再回到同桌而坐的陈争身上时，她再开口，声气已有了变化：

“我明白了。”

短短四个字，陈争也满意地颔首微笑，他能看得到，狄雪蟾此时头顶之上劫云尽散，这昭示着她确实科了十牛图，到此时终于是悟到了通往大觉金仙的道路。

到此境界，不需要多加言语，双方都已心照不宣。

狄雪蟾也像陈争刚才那样，随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，这一回不需要人劝，直接一饮而尽，顺畅自然。

杯中茶尽，她手中握着空杯对着陈争，美眸里澄澈一片：“这茶有些淡了，不合口味。”

陈争也像是一个熟识多年的老友，笑着接下话头：“嗯，有点，你要换酒吗？”

她绣眉一挑：“酒？你要跟我喝酒？”

陈争一拍桌案：“酒逢知己千杯少，小二！上一斤烧酒！”

斗酒这种行为，按理说本是市井豪客之间的把戏，本不该出现在两个修行之人之间，但此时两人都明悟了顺其自然之理，纯然顺应心性而动，自然而然地也就走到了斗酒的地步。

不多时，两大坛酒就放了上来，狄雪蟾快意朗然拍案叫道：“好！咱们不醉不归！”

这一清脆的拍谤，狄雪蟾并非用的是右手，而是她那本应该空荡荡一片只剩下袖子的左手。

她的手不知何时已重新生长了出来。

只是此刻的狄雪蟾却像是全心投入于斗酒之中，竟是完全没发觉这一点，眸里尽是藏不住的兴奋与喜气。

酒上了，茶杯也换做了大碗。

陈争毫不废话，揭开坛子，信手便倒了一碗，行云流水地穗口中。

狄雪蟾不让须眉，也是依样画葫芦。

就这样，两坛酒渐渐见了底，两人桌旁的酒坛子也摆的越来越多，甚至庚了两个人的形容样貌，只留阵阵豪言醉语回荡。

余音悠悠，绕于茶寮房梁之间，不知过了多久，喧嚣的茶寮房梁，变成了空荡荡的黄金色穹庐顶。

陈争蓦然间睁开了眼，一双眸子也在同时对上了他的视线。

他是与狄雪蟾一同苏醒的。

如今，算是两人都回到了大衍舍利之内。

狄雪意识到自己重回舍利空间后，眼神才像是如梦初醒，消去了瞳中一闪而逝的，迅速挪到了周围的黄金障壁上。

“终于回来了……嗯？”

狄雪蟾的感慨并未持续太久，因为她发现，再次回到这片空间之时，壁上不但没了原先刻画的几十尊佛像，连上头密密麻麻的经文也都没了。

如今在大衍舍利之内，可谓是纯然金色，光秃秃一个字都不剩下。

狄雪蟾的反应，陈争刚刚醒来也在意料之中，他由敖青扶着站了起来，缓了一口气道：

“经文不见了是正常的，如今我们三个都已功行圆满，这上头颗大乘真经自然也就没必要留着了，总得留着给唐僧他们才是。”

“你说这经文是传说中的大乘……”

还容不得狄雪蟾惊异，此时一直密封了许久，任何神通都无法打开的大衍舍利，终于打开了。

四周黄金之色，一瞬收缩，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变回了一道掌上的光球。

“陈争，你果然不负所望，还是在大衍舍利里有所明悟，很好。”燃灯佛祖立在茫茫虚空，一脸的欣慰。